第151章 姐弟情意
她见到的就是云中书喝醉了酒回来的模样。
卜玉英又心疼又生气,这种时候,怎么还喝成这个样子?他急忙叫厨房去做醒酒汤,又侍候着丈夫先躺下。
见丈夫一直闭着眼睛,却不像喝得很醉时的样子,卜玉英心疼道:“中书,别再顾面子了,就向我大哥低个头,请他帮个忙。”
“不去。”卜玉英一听丈夫的回答挺清醒,于是又规劝道:“中书,我前几天去找过大哥了,他说只要你亲自上门找他,他就答应帮我们。”
“什么?你去求他了?”云中书瞪大眼睛坐了起来。
“自己大哥,就算是求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你们卜家的人就是瞧我不起,我干嘛还要去求他?”
“谁瞧不起你了?你,把话说清楚!”
云中书的压抑终于迸发了:“从我俩一成亲,你家的人就瞧不起我!连你,你也瞧不起我!”
卜玉英想想自己成亲前后的确也有瞧不起丈夫的时候,便没有出声,云中书把这当成了默认,愈发气愤:“你们不就是嫌我云家给的聘礼少么?自从咱俩成了亲,我为这个家做牛做马,连自己的亲姐姐也顾不上管了,你们还嫌我做得不好,面上、背地里不知笑话过我多少次,你以为我不知道?”
卜玉英听丈夫说得过分,把他不管大姑子的责任都赖到自己头上,也不依了:“胡说!你姐姐是你自己说不管的,而且,没有我带来的嫁妆,你现在能过这么好的日子?”
……
两口子吵得不可开交,连平日里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都拿上来吵,最后,云中书大喝一声:“你给我滚出去!”
卜玉英愣住了,丈夫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重话,今天这是怎么了,不但大吵特吵,竟然还叫自己滚,骨子里泼妇的本色终于流露出来:“云中书,该滚的是你吧!你住的是我的房子,吃的是我的米,穿的是我的衣,你有什么资格叫我滚?”
云中书听了这话,胸中满是悲愤:“好,我走,从此后,你我再无瓜葛。”
他站起身来,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以示自己不带走卜家任何东西,甩着袖子走出了云府。
他的心里好像有一团火在燃烧,那是一种悲愤,一种莫可名状的痛苦,原来,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付出,终于还是没有得到卜家人的认可,自己以为非常了解的妻子也还是同样看不起自己。
在外面,同行跟外甥联手打压着自己,偏偏自己店里的生意又都不顺利,接连遭受重挫;在家里,妻子也不体谅自己的努力和付出,表面维持着和美的家庭,实际上恐怕早就暗地里笑话自己很久了。
自己左右难做人,纵有三头六臂也无法做到十全十美。
云中书怒气之中匆匆奔了一阵,暮色四合,他慢下脚步,四顾茫然,心底悲凉顿生,仿佛年少时和姐姐离开家乡,到遥远的楚州来,初离家时的欢欣在漫漫荒野上渐渐冷寂,到黄昏时变成了一种一颗心落不到实处的彷徨,飘回了那个已经出售给了别人的家里。
姐姐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轻轻握住他的手:“中书,别怕。有我在,就会有你一个家。”
而她也的确那么做了。
可是他,却自私卑鄙地背弃了姐弟的情意。
想到这里,云中书突然大悟,有温暖和关心的地方才有家,自己多年来苦苦追求的想获得别人的尊重和关心,是自己其实早已拥有又早已被自己无耻地抛弃了的。
他痛心疾首,仰天长啸:“姐姐!”
路人被惊得仓皇四避,以为遇上了疯子。
云中书在街上走了一阵,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外甥的宅子面前,他想上前敲门,去姐姐面前下跪忏悔自己的错误,求得姐姐的原谅。
他抬头看看那黑漆大门,心内暗忖:“原来自己早就把纯梓的住处牢记在心了,是为了这一天么?”想想听说姐姐已经疯了,自己却是无颜见她,见过来了一辆马车,便扭身走了。
天已经黑了,云中书气头已过,整个人委顿下来,不复刚才的气冲斗牛,秋风凉凉地吹了过来,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走到了码头上。
这个码头,他不知来过多少次,但都是在白天。
入了夜,,码头上静寂许多,虽有远方来的船靠岸,却是静悄悄的,他在一块木头上坐了下来,把自己这几十年的生命想了一遍。
自己幼年失母,是姐姐拉扯着自己长大,到父亲去世后,姐姐更是又做慈母又做严父,在自己的学业上一点也不放松,生活里却是关心备至,自己可以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根本没有为衣食操心过。
姐夫虽然后来下落不明,但看在姐姐的面上,对自己却也不错。
错就错在自己的自尊心太强,娶了卜玉英后,被她家的富贵刺激得变了心性,变成了唯利是图的小人。
现在想想也真好笑,人,不就是一天吃三顿饭,晚上睡一张床吗?干嘛要这样累死累活,为那些所谓的家业、店铺,营营碌碌,投入自己大部分的时间呢?
云中书越想越悲观,不由得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一步,这时,突然听见有人问:“谁在哪里?”
他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人影举着灯笼,正朝自己这边走来,走到自己面前,才恍然说:“原来是云大官人。等船吗?这么晚了,怕不会来了,明早再来看吧。”原来是码头上的巡夜老汉,云中书急忙掩饰说:“是啊,我这就走。”说着,他低头走过老汉旁边,怕他看见自己的眼泪。
走到暗处,云中书回头望望,见那老汉还举着灯笼照着自己这个方向。
他觉得无处可去,顺着河边就走了下去。
河面泛着粼粼微光,满天的星子似乎都落到了河里,云中书走了不知多久,最后颤颤巍巍爬上了一个石台,站在上面,他望着黑沉沉的河水,心想:“不如就这样跳下去,一了百了。”
河水不知道他的意图,自顾自缓缓拍打着河岸,发出一种催眠般的声音。
云中书往前踏了一步,深深吸了口气:“姐姐,我先走了,来生再还欠你的债,来生再报答你!”
他向前走去,走向他为自己设定的结局。
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他。
一点声音也没有,云中书惊惶地回头,月光下他看见外甥那张坚定的脸。
刚才在自府门口,乘马车回家的纯梓眼尖,看见遁去的舅舅的身影,想想这个时候他出现在这里,是件不寻常的事,便紧紧跟了下来。
“纯梓……我无颜见你和姐姐,你就让我去死吧。”
纯梓心情复杂,本来心里是恨极了舅舅,当时知道舅舅是怎样对待娘的时候,恨不得当面去质问他为何哪样对待自己的亲姐姐,恨不得把他痛打一顿来出气,所以一步步设下圈套,就想把舅舅的生意毁掉,看着他陷入求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的境地,可是现在好像还没到那步,舅舅就要跳河寻死,亲情使然使他上前抓住云中书。
“舅舅,”纯梓艰涩地叫了一声:“你不该走这一步。”
“我已经到了什么也没有的地步了,这是我唯一一条路。”
“你还有家人,有孩子。”
“不,没有了。”黑暗里,云中书嚎哭起来,他把自己这些日子的心里的煎熬和刚才与卜玉英的争执一一讲给纯梓听。
纯梓听着,心里起初是感到一阵痛快,舅舅终于得到报应了,可后来听到舅舅说了自己的了悟,他心里也突然明白了,人在不同的环境里会用不同的办法来保全自己,就像自己当初在祁家、后来在京城、现在回到楚州一样。
舅舅错就错在当初他没有了良心,现在,他能醒悟到自己的错,也算是浪子回头金不换。
他叹口气,把舅舅搀到旁边石块上坐下,等着云中书忏悔完毕。
“舅舅,现在你也知道当你有了困难的时候,谁也不帮你、谁也帮不了你的那种感觉了吧?”
“那时候,我落水下落不明,我娘病了几场,房子也被房东收回,还好我那未过门的媳妇章 可沁把她接回去住,但她家里也很穷苦,又发生了不少事,以至于家中银钱全被用完。”
“你也知道,我娘性子不爱求人,可是那天她实在没有办法才去找你,结果又被你拒之门外,她病中的身体受不了,一下子疯了。”
“她这一疯倒也算是解脱了,可就苦了可沁……唉,那些都不说了,所以我回来得知情况以后,就开始了我的报复,只是贾掌柜遇到的事,是我没有料到的。”
“那……你娘,现在身体怎么样?”
“好是好了一些了,但是再不能恢复到以前清醒的模样了,好在可沁跟她相处很好。”
甥舅俩同时沉默了,各想着各的心事。
“纯梓,我要亲手侍奉姐姐,一直到老。”云中书终于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
纯梓也不回答,想了想便把自己落水后的经历讲了一些给云中书听,他着重讲了自己科举试的经过和任职后的经历,特别讲了一下自己遇到父亲白崇君的事。
云中书听得发抖,自己跟那个忘恩负义、见利忘义的卑鄙小人有何区别?
“所以,舅舅,我气的是父亲是个那样的人,舅舅也是个那样的人。你以为我想要你死吗?不,我只是想让你得到教训。”
“现在,教训也够了,我心里也很不好受,就这样吧。”
纯梓搀着云中书,要把他带回自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