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堕入风尘
章 可沁急忙跟了上去，从她平日里洗衣的小院路过时，看见院里洗衣的女人中一个正背对着自己蹲着洗衣的女子，她吃惊得张大了嘴巴：那不正是阁里原来的姑娘含情吗？
她不敢多看，急忙低头紧紧跟上黄二娘，心里立时明白了，现在含情嗓子倒了，她已经没用了，所以只能去洗衣。
一边走，章 可沁心里一边感到无限凄凉，这就是飘香阁里没用的人的下场。
当时自己提出要来唱曲的时候自己的娘是如何激烈的反对，因为她曾经看到过那些光鲜背后的辛酸，而自己，眼看也正在往这条路上走。
这条路能走多远谁知道？
章 可沁虽已经在这飘香阁洗衣很久了，但她一般就是从后门进去，在厨房后面的小院里洗衣，从来没到厨房以外的地方去过，这时黄二娘带着她，左一绕，右一转，简直像在走迷宫。
终于，黄二娘带章 可沁来到一个小院，小院只有一个院门，迎面贴墙一排有七八间房，院中栽着不少花草，虽已入秋，竟不见衰败。
看见黄二娘带人进来，院中的人便抬头注目她们。
章 可沁只觉秋风阵阵，院里或立或坐的三五个姑娘目光幽幽，看不出各人所想为何。
黄二娘将章 可沁带到左起第三件间房前，解下挂在腰间的钥匙串，拣了一把打开房门：“可沁姑娘，这就是你今后的房间。”
章 可沁点头，脑海里尤在回忆刚才上台阶时看见的左边第二间屋里，那双透过窗棂凝视自己的眼睛。
屋里陈设简单，一床一柜一桌一椅而已。
黄二娘一边帮章 可沁把窗户撑起来，一边说：“这院里住的都是歌妓。”
章 可沁身子一颤，黄二娘浑如未觉，又帮她撤去了桌上蒙着铜镜的布袱，一边又说：“顾妈妈交待了，你的衣着打扮之类的事由我来负责，教你礼仪应酬的是芸官，教你唱曲的就是孟师傅了。”
黄二娘一边说着，一边就打开了梳妆匣，匣子里有各式花粉香油：“这原是含情的房间。她现在用不到这些了。顾妈妈说你才来，大概也没有多余的钱去置备这些东西，所以暂时先用她的，等将来挣了钱，自己想添置什么再添置什么吧。”
她把章 可沁按在椅子上坐下，仔细打量着镜中的年青女子：容颜很美，但清瘦了些，头发有点发黄，是吃得太少所致吧（很多无奈入此门的小姑娘起初不都这样？），尖尖的下颏，很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气质。
黄二娘心里叹息着又有一个女子堕入风尘，嘴里却丝毫不乱，把章 可沁的各项作息时间一一交待清楚。
鉴于章 可沁家中的特殊情况，每天章 可沁下午来由孟师傅教唱曲，然后就由她教妆扮或芸官教礼仪，大约一个来月后就应该可以出去应酬客人了。
应酬客人就看顾妈妈的安排，不过才开始肯定会安排比较容易应付的差事的。
这房间就是为了以后准备的，到了将来如果遇上晚上应酬太晚不便回家的时候，就可以在这里过夜；或者将来家里能放得下了，便在这里长住下也无不可。
今天先带章 可沁来看看她的房间，以后学习都往各个师父的房里去。
说罢这些，黄二娘也不浪费时间，立刻就开始给章 可沁讲解各种发式的梳理，看见章 可沁的发仅及肩，不由吃惊，随即沉默不语。
章 可沁自镜中看见黄二娘的面孔，急急掩饰说：“我这头发长得快，再几天就长长了。”
黄二娘也没追问，只说：“不打紧，急用时买一个假髻戴上就行了。”
两人讲讲梳梳，没多时便到了黄昏。
两人锁了门匆匆出了小院，章 可沁辞了黄二娘，凭记忆便向飘香阁后门而来。
顾妈妈却早候在了半道，截住章 可沁，把她带回自己的房间。
双方谈好了条件，这就算把事情给定了下来。
最后顾妈妈若无其事般，取出一个小小钱袋递给章 可沁：“可沁姑娘，这就是第一个月的钱，我先预支给你。”
章 可沁也不推搪，道了谢，接过就走了。
路上，章 可沁把那个小钱袋攥出了水来：“这不就是自己的卖身钱吗？歌妓，不就是妓女的一种吗？早晚自己也会沦落到出卖皮肉的那一步去。”
路中间，几辆马车“碌碌”驶过，车上撒下清脆的笑声，那是无忧无虑的大户人家的小姐游园归来。
当晚，章 可沁便把自己去飘香阁学唱曲的事跟娘说了，章 家娘子听了半晌无言，只把女儿的手紧紧攥住，母女俩都没有哭，这世道艰难，人总得活下去。
第二天一早，章 可沁拿着那钱袋，到街上买了米粮菜蔬，又去棉花店里订好了棉被叫人下午送来，这才买了几张油纸去糊家里透风的窗户。
章 土土好久没吃到这样好的饭食，“哗哗”一连吃了几大碗饭，吃完就捧着肚子直哼哼，看见儿子的样子，章 家娘子笑出了眼泪。
午饭后章 可沁去跟窦娘子范娘子打招呼，请她们下午没事时就去章 家看一看，又叮嘱弟弟，一定要看好婆婆。
章 可沁正想着，只听尖细的“咻”的一声，自己的左膀上就挨了一记，疼得她“唉哟”一声，一看，孟师傅立着眉毛，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手上拎着的，不正是那令姑娘们胆战心惊的细篾条么？
章 可沁低头不敢出声，孟师傅也不斥责，冷冷地说：“不专心就不要来了，要不我教起来也白费力。”
章 可沁急忙解释：“对不起，孟师傅，我刚才走神了，以后再不会了。”
孟师傅瞪了她一眼，说：“过来！”
章 可沁忙跟着她过去，那边小文早就摆好了古筝，孟师傅坐了下来，伸出双手，叮叮咚咚弹了一曲，便起身示意章 可沁坐下，小文过来帮她手指一一绑了牙片，章 可沁举手瞠目，不知所以。
孟师傅见状，抡起手里篾条便抽了下去，章 可沁听见旁边小文倒吸一口凉气，几步退了开去。
她只觉背上疼痛，手指便向筝上按了下去，只听一阵乱响，倒听见孟师傅忍不住笑出声来。
章 可沁呆呆望着孟师傅的面孔，心想：“她笑起来真好看！”
孟师傅笑毕，正色道：“你若跟我学，须得努力些呵。”
章 可沁急忙站起来，施礼道：“孟师傅，我以前从来没有碰过这些东西，也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你千万见谅。”
孟师傅一听，点点头：“顾妈妈竟弄个雏儿来给我，也罢，比那些半吊子好教得多。”
约莫教了一个多时辰，孟师傅才叫小文带章 可沁去芸官哪里报到。
芸官全名叫做顾芸官，是顾妈妈的小妹，长得不若顾妈妈雍容华贵，两肩宽阔，一双细眼，看上去颇威风的样子。
早年姐妹俩的母亲有意将两人培养成一对花魁，无奈姐姐学什么都不成，只是应酬客人有一套，而妹妹呢，虽说琴棋书画都来得一点，但性子倔，长得又差强人意，不受客人青睐。
亏得有这家飘香阁，让遇人不淑的姐妹俩后半生不愁生计，至于说有多少女子在这里陷入火坑，她们却顾不了那么多。
章 可沁才知道，自己以前所知晓的做下人的礼节在这里根本派不上用场。
这里需要的，是相貌、是眉眼、是口齿、是身段、是手腕……
从那天起，章 可沁倒没有再挨过孟师傅的打，孟师傅让她试过几种乐器，最后才定下让她学琵琶。
顾妈妈不高兴，多学几种有什么不好，反正到时候迎客都可以派上用场。
孟师傅解释了，章 可沁的手也不大，弹古筝时倒会显得手指短粗不够优雅，而且她现在才学乐器晚了点，学琵琶也只是能让她不至于显得什么也不会，对于她来说，主要练好嗓子就行了。
孟师傅又冷冷地对顾妈妈道：“别的姑娘都是打小在这里长大，七八岁就开始学各种乐器了，章 可沁都快十九了，骨头都长硬了，学得成什么？而且你看中的不就是她那张脸吗？学什么乐器、唱曲也只不过是个幌子而已。”
顾妈妈不敢反驳孟师傅，讪讪走了开去。
章 可沁学乐器是晚了一点，但她天生嗓子清亮，唱起曲子来婉转动人，让孟师傅高兴不已。
朴纯梓去世的周年忌日，一大早章 可沁收拾了祭扫的物件酒水，准备去给朴纯梓扫墓，她犹豫着，不知应不应当叫上自己的婆婆。
婆婆这段时间神智相对清楚了些，把自己也打扮得很干净，如果不提，根本看不出是个疯子。
只是她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的儿子已经死了的事？章 可沁一边想，一边去跟娘说今天的安排。
往日时常要她侍候起床的朴家娘子今天竟然已经穿戴整洁，头发梳得光光的，看见章 可沁进来，就说：“可沁啊，今天是纯梓的忌日吧？你准备一下，待会儿陪我去给他扫墓。”
章 可沁和娘交换了一下惊讶的眼神，忙应道：“好。东西我已经准备好了。”
跪在朴纯梓坟前，章 可沁流不出眼泪来，虽然才一年的功夫，但他们活着的人的身上，已经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也不知道到底是活着好还是死了更好。
朴家娘子蹲在坟旁，一边拔着坟上的草，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着她一年来积攒下的想对儿子说的心里话。
章 可沁听不见婆婆说些什么，她自己也只能对朴纯梓说：“纯梓哥，我去了飘香阁了，没法子。只要我在，婆婆一切都会好好的。万事有我在，你就放心吧。”
这天是冬至，孟师傅特地留章 可沁吃了汤圆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