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好不容易挤到人群里，章 可沁见不到自己认识的人，情不自禁地问旁边的人。 　　前边的一个老汉摇着头，从人丛中挤了出来，听见章 可沁的问话，顺口就回答：“怎么了？死人了呗！货也没保住！” 　　章 可沁额头上泌出了冷汗，心里一片冰凉，嘴巴机械地自动提出下一个问题：“死了！谁死了？” 　　老汉摇着头：“听说是货船上的管事，挺年轻的一个后生，作孽呀！” 　　章 可沁的眼前晃起了一片金花，她一把抓住老汉的手，声音不由得颤抖起来：“管事？他姓什么？叫什么名字？”老汉摔开章 可沁的手，横了她一眼：“我怎么知道！”抬腿走了。 　　章 可沁不顾一切地向人群中挤去，终于，她看见了刘家小。“小哥，纯梓哥呢？你们一起回来的吧？他在哪里？” 　　正在向任老板悲情诉说归途中遇到雷雨的事的刘家小，看见章 可沁出现，脸色大变，像个蚌壳一样把嘴紧紧闭上了。 　　旁边廉葵看见章 可沁，急忙挤过来说：“可沁，你来了。正好，我还说待会儿去朴家报丧时顺便去你家告诉你一声呢。纯梓，他，死了。” 　　章 可沁浑身无力，呆若木鸡，手里拎的鱼“啪”一声掉在地上，活泼泼的鱼在地上不甘心的扑腾着，脱落的鱼鳞伴着水粘在章 可沁的鞋子上。 　　大家在黑暗中大声呼唤，睁大双眼盲目地朝水里张望，试图发现朴纯梓的身影，但除了汹涌的浪涛激起的水花打在他们面上外，他们一无所获。 　　船上诸人在触礁的船上坚持到了天明，总算在船沉没之前遇到了另一艘船，获救脱险。 　　船上的货物虽已全部不保，但只死了一个人、大多数人都拣了一条命就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任老板听了唏嘘不已，他原也不是不识时务不通人情的人，当下就说是人回来了就好，其他就不论了，立即安排人去朴家通知朴家娘子朴纯梓的死讯，加以安抚。 　　在人们大部分同情和小部分幸灾乐祸的目光中，章 可沁拣起了鱼，离开了码头。 　　章 可沁吸吸鼻子，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事先不要告诉自己的娘，以免她担心。她加快了手中的动作，想着尽快把饭做好端上桌。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坏消息会很快传到娘耳里，那至少今晚让她好好吃顿饭。 　　章 可沁把饭菜端进娘屋里，正好章 土土回来了，她借口招呼弟弟，退了出来，万一被娘看出了端倪可就不好了。 　　晚饭后章 可沁收拾了碗筷，埋着头在娘身边做准备送给周婆婆的棉袄。 　　章 家娘子觉得自家女儿今晚怎么那么古怪，饭菜只随便扒了几口，不说不笑，似乎还有哭过的样子，就问：“可沁，今天你怎么了？怎么不言不语的？是在你主子家受气了？” 　　章 可沁见娘产生了这种误会的想法，索性顺水推舟地点点头。 　　章 家娘子信以为真，忙帮着骂了郎家几句，又宽慰女儿道：“算了，等纯梓回来你就别在郎府干，重新寻一个活，或者……我来教你调酒水，你以后就去娘原来做过的那些酒楼做事，人熟就好做多了。” 　　章 可沁点头，打起精神和娘说话，心里想，能瞒多会儿就瞒多会儿吧。 　　晚上，娘两个都睡不着。 　　章 家娘子是为刚才自己的念头而兴奋：“怎么早没想到把自己的手艺教给女儿呢？她那么聪明，说不定将来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自己还强，那何愁没饭吃。” 　　章 可沁则怕惊动了娘，自己捂在被子里不出声地哭：“纯梓哥就那样死了，连尸首也没捞回来。为什么偏偏是他，而不是别人？” 　　第二天一早，章 可沁依旧去郎府上工，中午正巧又有事回不去，白天多半是窦家娘子或范家娘子过来帮忙照看娘，朴纯梓的死讯今天无论如何一定会传到娘的耳朵里，她担心娘又要为自己担心，一整天心里都急急惶惶的。 　　总算盼到了下工，章 可沁急三火四就往家赶。一进院门，就听见抽泣的声音以及劝慰的声音，她定了定神，心里想好了应对的话，这才迈步进了娘的房门。 　　章 家娘子听见女儿强撑着还问自己想吃什么，心里一阵酸痛：“懂事的孩子啊！”她忍住抱住女儿大哭一场的冲动，说：“也没有什么想吃的，你就随便做一点吧。” 　　窦家娘子看见章 家娘两个的对话情形，看见章 可沁走去厨房抬手拭泪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你们娘俩都忍得好苦啊！” 　　章 家娘子急忙拉窦娘子的手：“小声！小声！别叫可沁听见了，她心里本来就够难受的了，我们不能再给她心里添堵。” 　　窦娘子捂住嘴，抽噎着说：“不行，我心里受不了了，可沁既然回来了，那我先走了。”她谢绝章 家娘子留吃晚饭，走到院里，冲厨房打了声招呼：“可沁，我先走了。明天我再过来。” 　　章 可沁没有像以往那样，热情地出来送客，而只是在厨房里闷闷地答应了一声，就再无声音了。 　　章 可沁并无心思做饭，她这一天心里都还难以相信这件事是真的。 　　回家的途中，她的脚步还情不自禁地向码头方向走了几步后才清醒过来，满怀凄凉地踏上回家的路。 　　纯梓哥那么好、那么俊、那么人缘好惹人喜欢的一个人，怎么就死了呢？这决不是事实，肯定是廉葵他们弄错了……或者，他落水后被别人救了呢？ 　　章 可沁这样想着，心里突然燃起了希望：“等再托人打听打听去，说不定纯梓哥福大命大，没有淹死，被人给救了。” 　　她端了做好的饭菜，送到娘的屋里。 　　章 家娘子也不言语，端起碗来，大口地吃了起来。 　　章 可沁也学娘的样子，端起碗来，大口地向嘴里划拉着，一口饭菜进嘴，差点没被咸死，原来自己心不在焉，盐下了多少自己心里也没有数，偏偏娘为了宽慰自己，让自己放心，还大口大口地装作吃得香甜的样子。 　　章 可沁终于忍不住大哭了起来。章 家娘子急忙搁下碗，拉住女儿的手：“别哭，别哭，别哭了，你一哭，我的心都碎了……难为你昨晚还瞒了我一个晚上，你是怎么熬过来的……”说归说，章 家娘子的眼泪也流了下来。 　　娘两个就这样相对流泪痛哭，几样简单的饭菜已经冷了，一盏孤灯的光摇摇晃晃，光线也被泪水晕染得模模糊糊。 　　章 土土下工回来，看见娘和姐姐两人都在哭，单纯的心里觉得她们怕是出了什么事了，左右望望两人，嘴一咧，也跟着哭了起来。 　　章 家娘子忙欠身安慰儿子：“别哭，土土，别哭，我们没怎么，你别担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章 可沁哭得力竭，才缓缓止住声音，但停不住抽泣，两个肩膀一耸一耸的。 　　章 家娘子叹气道：“我知道你会这么想。你爹不在了的那段时间，我常常夜里还给他等门，觉得他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推门进来，过了好长时间才总算接受了他已经不在了的事实，他真的不会回来了。” 　　章 家娘子帮女儿擦着泪水：“可沁啊，你心里难受是难免的，但迟早要接受这个事实。姑且不说纯梓落水是家小和别人一起亲眼看见的，就是纯梓的爹，也不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十多年了么？可沁啊，难受归难受，不要去找人问了，别让别人在这个时候看轻了你，且不说你们还没成亲，就算是已经成了亲，这样失了理智出去乱说乱问，要叫别人笑话的。” 　　章 可沁听了娘的话，心里虽不服气，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想法过于冲动了，也就是自己一时间不能接受朴纯梓的死讯，所以想法和言语比平时的自己贸然许多。她擦着泪：“娘，我就是心里难受。” 　　章 家娘子握紧女儿的手：“我知道，我知道，但我们总要把这日子过下去，总有一天我们心里的难受会减轻一些的。” 　　看见女儿点头，章 家娘子心里稍感安慰，突然她想起了一件事：“可沁，你明天看能不能向你主子告个假，去看看纯梓他娘，要我说，她才是受打击最大的那个人。” 　　是夜，无眠的人很多。章 可沁自不用说，章 家娘子尤甚。 　　作为一个母亲，作为一个过来人，她深知女儿失去心上人的痛苦，但她这时想得更远更多。 　　朴纯梓死了，女儿的将来怎么办？女儿的名声会不会因此受到损害？ 　　定了亲的姑娘还没过门未婚夫就死了，那女儿到底会不会、该不该为他守寡？如果守，可沁年轻轻就成了“望门寡”，青春岁月一辈子就要守着这么个牌位过日子，自己想想都为她不寒而栗。 　　如果不守，朴纯梓这么年轻就死了，外面难免会说女儿命硬克夫，背着这样一个“克夫”“命硬”的包袱，将来说不定难以再嫁。 　　还有就是，女儿天性善良，在这种时候，本来就伤心，容易胡思乱想，如果再听到外面有什么不利于她的传言，心里会不会有自己是不祥之人的想法，如果这样，那也是要命得很的。 　　章 家娘子早把自己身体上的病痛抛到了脑后，一个劲在想着女儿的将来。 　　章 可沁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现在她也不用管娘会怎么担心了，反正娘也知道这件事，自己也无需隐瞒了，放下了这个小包袱，她尽情地流泪哭泣着。 　　第二天一早，章 可沁遵了娘的嘱咐，一早就忙着去郎府向毕志满告假，然后也不管毕志满的脸色了，急急忙忙就往朴家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