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晏家家规
夜阑人静,晏家大厅后面的烛火通明,可是大宅太过静谧,妖风四起,灯影摇曳,气氛异常诡秘。再加上凝重的气氛,没有一个人说话,更是阴森。
这是第一次,嫣如梦看见晏若斯坐上了晏家正中间的首席上,晏高松与大奎也只是分坐在两边,所有人都很不屑地看着正中间满脸歉意长跪不起的独孤璇。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如今,只有他这个妹妹来善后赔罪了。
独孤璇抬起头,噙着泪,愧意难挡,说道:“晏大哥……求求你了,”晏若斯都不正眼看她,想念及旧情?她意识到错了,立马改口,说道:“晏公子,我哥生性鲁莽你也知道,这回我回去,我们全家定然会全家向你赔罪的,就请饶了我哥这次吧!”
实在是可笑,嫣如梦坐在最角落的阴暗里,她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倒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没错,被凌辱的是她,受伤流泪的是她,可是那人赔罪居然说给晏若斯来赔罪,看来没有绝对的实力,就算你戏份再重还是躲不过出局。
“你家贵为江南名族,调教出如此逆子也算是家门不幸,我当场没让他命丧黄泉,是念及你爹同我这些年还有些来往,不想让这脉香火断的那么突然,想他老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诀别也差不多了,事情也应当有个了结!”晏若斯说得沉稳,不缓不急,声调也很平和,可是每个字都像是一声尖锐的假声刺痛独孤璇的耳膜,说道:“下次,别让我再看见他,否则,必死无疑!”最后四字重若千斤。
“谢谢晏公子不杀之恩,谢谢晏公子不杀之恩。”独孤璇忙不迭磕头谢罪,总算是暂时逃过这场大灾难。
她心里暗暗感叹,想这几天在晏家住着,晏若斯虽说谈不上和蔼可亲但也算得上平易近人了,可是一旦激怒了他,那就像拔了阎王爷胡子,大限之期不远矣,这个人太可怕了有太强大了,随便一个喷嚏整个独孤家都要土崩瓦解。
“晏哥哥,”莫岚姝坐不住了,说道:“你看璇璇她这样求着你,你再这样为难他们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再说那独孤哥哥也就是酒后乱性,太冲动了嘛!”
“我没让他当场暴毙就很对得起他了!”晏若斯提高了一个音量,那是不容置疑的王者气度,莫岚姝知难而退地坐了下来。
“没错,这种畜生就该见一个杀一个!”啐了一口唾沫地上,乌尔段吹胡子瞪眼地骂道。
“很对,欺负我们家如梦就该千刀万剐才行!”萧筱筱也表明了立场。
“莫姐姐……”独孤璇还不知足,对着唯一站在她立场的莫岚姝使了一个眼色,算是求援。
莫岚姝回看了她一眼,又从座位上重新站了起来。她狐媚地笑着,走到晏若斯身旁,牵起晏若斯的手,撒娇似的说:“晏哥哥,这独孤远呀……”仔细考虑了一下独孤璇的感受,说道:“虽然罪该万死,不过话说回来,我们与独孤家算是世交了,何必为了这点事就结成死敌老死不相往来了呢?”
何必?在那个悄无声息的角落,嫣如梦看着矫情的莫岚姝笑着,对于她所经历的一切,她只不过用何必来敷衍过去,因为她只是她。
晏若斯冷默地抬起头,寒冷的光一瞬间将莫岚姝冰冻了,十年以来,他从没有这么看过她,她始料未及这次自己一贯的手法居然也会失效,整个人就僵在那里,连他的手也不知何时抽走了。
“回去吧,转告你爹我今天说的话,我晏若斯言出必行!”晏若斯不再多看独孤璇一眼,看着她就想到那个酒后肆意妄为的那张脸。
“斯儿!”晏高松同大奎对视了一眼终于开口说话了,说道:“你看,姝儿都这么说了,我想,就放了那独孤崽子吧!况且,如梦姑娘也没有被完全玷污吧!”
羞辱,实在是赤裸裸的羞辱。嫣如梦颤栗了一下,站起身就往内堂走。
“如梦,我……”本来独孤璇还准备让嫣如梦为她求几句情的,可是现在这样,也只好不再得罪她就好了。
“如梦妹妹,”莫岚姝道是接了下句,她用了一反常态的语气,嫣如梦顿身侧耳,说道:“你是怎么想的,想什么就说什么,晏哥哥会为你做主的!”
嫣如梦转过身,对上了她的眼神,这个眼神才是她的,没有伪装的懵懂与青涩,只有冷漠与刻薄,和十年前的如出一辙呀!她嫣然一笑,笑得寒意四起。
“何必呢!”她记得她刚才说过,说道:“等我什么时候完全被玷污了再来求晏哥哥做主吧!”一句言罢,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每个人都尴尬的僵持着,尤其是晏高松,愣了半天,吞吞吐吐地说:“我……我真心……不是那个意思。”
一口气冲上后花园的山顶,喘息着,起伏着,好想尽情尽兴地好好哭一场,可是夜色茫茫,她内心已经被蹂躏地喑哑,一个字符都发不出来。
寂夜里连空气都透露着冬的尾声,她站在原地久了,连脚都有些微微的发凉。就这样吧……颜面都已经丢尽了,输得人何尝不是她,就这样回塞外,做一个不问尘世的女子就好了。
有人!
此时此刻她懒得搭理任何人,嘴里的苦楚不想对任何人言说,她受不了谁的虚情假意的安慰。她躲到就近的一个草垛里,屏息凝气,努力不发出一点声音。
“斯儿,就这里吧,够僻静了。”老者的声音,是晏高松,还以为是一个人,原来另一个人是晏若斯,根本听不到他的脚步声。她赶紧调理内息,以免被发现。
晏若斯那边仍旧没有声音。
“斯儿,我还是觉得你小时候的样子好,做什么都直来直往,虽然显得莽撞但至少深有我晏家的风范。如今师从你师父回来,整个人倒像是变了,沉稳是沉稳,可是拐弯抹角的可就没我晏家人的气度了!”晏若斯听着这些无关痛痒的话,依旧犹豫不决没有说话。
“斯儿,你要知道,晏家以往与莫家的关系,莫家先祖对我晏家有救命之恩,我晏家世代都曾是莫家家奴,到了莫岚姝他爹一代,觉得我们晏家世世代代忠心耿耿,不再愿意以主仆相称,故在临死之前嘱咐严公子与我们结拜,如今虽无主仆之名,但主仆之实仍在。”
“爹……我都懂。”晏若斯开口了,沉闷而喑哑的语气。
“晏家有家法,晏家必须世世代代为她莫家从命,世世代代守护好莫家的财宝。你应该知道,我们晏家能有今天,都是莫小姐当年资助所得。”
晏高松顿了一下,说道:“唉,今天莫岚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你还在那一根筋,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外人都说你是为了莫家的宝藏所以对于莫岚姝百般讨好、千般依顺,我们现在无法跟他们解释清楚,可是斯儿,你要懂得,你是未婚夫同样也是她仆人,她说什么,你就要做什么!”
晏若斯目色怆然,一言不发。
“男人活在世上贵在一个信字,我晏高松许诺人家的事,绝不会违约,当初要不是人家莫家说好了将女儿嫁给你,你哪有什么机会拜得名师,哪有今天的功成名就,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对不起人家莫岚姝!”
“我对不起她?真荒唐,我已经做得仁至义尽,假如能够 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宁愿什么都不要,什么名声地位我都不要了!”晏若斯从来就不曾如此激动过,就似乎被压抑了太久,终于沉冤得雪一般,那是一种近乎呐喊的嘶嚎,让躲在草垛里的她都不觉一怔。
“斯儿!”晏高松低声呵斥道,说道:“你是我晏高松的儿子,这一切都是你的命,改不了!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着了嫣如梦的魔我还看不清楚么?”
晏若斯又是一阵哑然,他的沉默让她心里微微一颤,他的哑然是被一语中的,还是心中无愧。
“前些日子二弟回来就向我一阵夸耀嫣如梦怎么怎么貌若天仙,我本来想莫岚姝就那么美艳了,没怎么在乎,可是当她取下面罩以后……你年轻,世界上的诱惑太多了,如今你也取得了如此的江湖地位,只要莫岚姝点个头,娶个偏房……”
“不行!如梦决不能当妾!”晏若斯冷冰冰地打断了晏高松的话,语气已经恢复到了往日的波澜不惊。
可是嫣如梦的心里却是惊涛骇浪。
“斯儿,那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晏若斯面无表情,寒星般地眸子在夜色里发出凌厉的光,自嘲的语气说道:“既然我是不能对不起莫岚姝的,那么同样我也不能对不起嫣如梦,谁要是敢动她分毫,我定然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还藏着?”晏高松离开以后,晏若斯淡淡说道。
嫣如梦很无奈地一摇头,果然还是被发现了。也难怪,想要他这里瞒天过海也只有徐霖虚那种怪物做得到,她不能高估自己。
但她仍然心存侥幸,一动不动,人都是这样,不到黄河心不死。只是听闻了事情的原委以后,她现在更不知道如何面对晏若斯,可是,她不动不代表晏若斯也不动,然后她就看见了那熟悉的衣角委地而来。
早上她还在挖苦他,嘲讽他,现在真相大白,她该怎么面对他呢?她的恨已经不堪一击,溃不成军,她的心此刻软得已经一碰就碎。
还记得她嘲笑着晏家人实在愚蠢,什么都看不出来,现在她知道了,不是他们看不出来,而当时他们根本就不敢看。她还在不公么?不公闫家人的不明就里,还在不公他们看重的只有财宝么?时至今日,她还在不公什么呢?
如今,不管身份如何,晏若斯冒着忤逆之罪,依然保护着她,爱护着她……原来,最该埋怨的,不过是她自己罢了。
如果,十年以前,一切都是依从娘亲的吩咐来行事,那么,现在他百依百顺的人不就是自己?晏如斯爱她,怜惜她,那个人都是她,这一切本来就可以是个大团圆结局的,他晏家衷心的是莫家,是主仆关系存在的莫家晏家,并不是她莫岚姝本人怎么样。如今莫家都已经萧条成了这样,晏家还能够念及当年情谊不离不弃,还要庇护那个惹来一大堆麻烦事的莫岚姝,这在真正的莫家人听来是怎样一番滋味呢?
她垂着头,把脸埋在臂弯里面,好后悔,好后悔,假如……可惜这个世界,压根就没有假如……
泪水肆无忌惮地漫漶着,一点点打湿了裙子,她欠了他们好多,以往都认为是他们欠自己的,如今,她才意识到,真正亏欠的,其实是她,她欠了他们太多……
她处心积虑地勾引他,又一次次推开他,诋毁他,她一次次伤害这个男人,即便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他选择的不是钱财,他即便在貌若天仙的她面前,他还是要履行承诺,他选择的是莫岚姝,仅仅是谁拥有了这个名字而已!他违心的选择着他的情非得已,仅此而已罢了。
他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目光里透露出某种悸动。她在流泪,把自己埋在双腿里,尽情地流着泪。他看着她才那么一点,她在抽泣着,每一下的抽泣都像是一节长鞭挥在了他的身上。
“如梦……”他愀然蹲下,忍住胸臆里剧烈的情愫,不去抱住她。从一开始不就是个错误?她为什么要去让他意乱情迷,他为什么陷入了她的感情漩涡。现在的他,宁愿一切没有解释清楚,这样至少她可以无所顾忌地恨他,而他也可以视而不见地离开她。
此生此世,他们就这样用师兄妹的关系,一直维系着,一直这样保护她,直到她的真命天子的出现,直到一个男人能将他的心全都交给她,这样就够了!
“如梦,走吧,现在很晚了。”他把语气控制地波澜不惊,温柔细腻,就像是一个大哥哥一般。
“晏若斯!”她猛然起身抱住了晏若斯,她把自己的头沉沉埋在他的颈里,他的隐忍,他的痛处,透过那个心的跳动,她都知晓的一清二楚,她感受得到这一切,,感受得到他心里所想的一点一滴。她此刻的感情已经全部释放,她没有怨恨,对于眼前人,她有的是数之不尽的感动。
她一次次欲言又止,多想就告诉他她才是莫岚姝,她才是这个男人真正的未婚妻,这样他们就都不用为了彼此而纠结,可是,所有的话到了嘴边还是开不了口,还是开不了口……
整整过去了十载,不得不承认一个人活生生地吞下秘密是无尽的痛苦。可是,人就是这样,有时候痛着痛着,想着想着也就习惯了,习惯了忍痛割爱,似乎习惯了,就成了一种享受,也许说出来,内心反而会承受更大的悲伤。
依伏在他厚实的胸膛上,他的呼吸沉稳而踏实,即便再强的归属感到了这里,似乎仍旧无法使她那么确定她的抉择。十年的感情,岂是她一朝一夕就可以节节击碎的,就这样凭空胡诌的几句话,凭什么让他信以为真,你说一个同你朝夕相处十年,马上就要同床共枕的女人是骗子,这谁会相信呢?
假如他不信,他对她的感情又会变得怎么样,她不敢赌命一搏,因为,输得会很惨……
他僵直地站在那,他知道,他们之间有着很多的界限不可逾越,早上说的一番义正言辞还历历在目,他在犹豫,是否他们之间的距离在此刻也应该理所当然的被保持。多想毫无顾忌地推开她,可是,他做不到,这个女孩就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鸟一样,但凡又有点同情心的人都不会忍心地那么绝情。她的泪肆无边际地淌着,顺着他的脖颈流向胸膛,直至心跳起伏着的那个地方。
最终他还是提起了温柔的手掌,在她的头顶安稳地摩挲,说道:“如梦,没事的,不管今后如何,师兄也好,哥哥也罢,我都会一直保护你的,别怕,我在就好。”